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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刷版用意】文学少女·座敷童子(短篇完结排队中)

【存稿刷版用意】文学少女·座敷童子(短篇完结排队中)

文学少女•座敷童子

——这个校园,是被众神眷恋着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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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联想到的最怪异的看书地点是哪里?
放在进入这间被取了“国津”这种奇怪名字的学校之前,栖川关于这个问题大概只能想出“树上”“厕所隔间”之类干巴巴的答案。但从那个新学期的第四天开始,他在这个领域的常识,便被无限拓宽了开去。
国津学园的学生会位于社团大楼的顶部,那天正是给一年级的菜鸟成员们安排的迎新会。被威严而神秘的高年级前辈们安排了许多听起来就头晕的工作,栖川抱着一厚叠新人须知之类的资料,在会议结束之后从社团大楼的后门慢慢走出来。
然后,当他看到从头顶的遮雨棚上软绵绵耷拉下来的两条女性的腿的时候,吓的差点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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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要认定自己好死不死撞见校园自杀事件的高一男生战战兢兢,双脚被粘在原地一般发愣,不知道是该一边怪叫一边把手中的资料扔成漫天雪片转身逃走,还是走上前去看个究竟比较好。那个时侯已经是社团活动结束时间的半小时后,社团大楼及周边区域如此安静,连夕阳在地平线上着陆荡起的风声都仿佛清晰可闻,即使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帮自己吧。
男生确定自己如果此刻不弄清楚真相,接下来三年怕是都要背上这倒霉的心理阴影。于是在又一次对自己强调“我可是个身高1米8的男人”之后,他总算鼓起勇气,贴墙走到门外,低着头绕了一个圈,才站到了遮雨棚的正面。
然后,抬头仰视。
原本正在慢慢收敛下去的黄昏的光芒,在那一瞬间似乎忽然明亮了起来。他分明地看清了,在自己视野之内的高处,坐着一个女生。
万幸,是完整并且活生生的。

那个规矩地穿着国津学园白衣红裙制服的女生,正悠然坐着,微低着头,任几缕黑珍珠般色泽的长直发落到眼前也不顾,专心地把视线集中在膝盖上的厚厚书本之中。那样的画面,那样的恬静而优雅的姿态,简直就像是从《国津学园学生标准礼仪手册》的插画上具现化出来的一样。
除了“坐在遮雨棚上”这件事之外。
栖川站在那里望着遮雨棚上的陌生文学少女继续发愣,虽然恐惧解除了,可是面对这种状况,自己仍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不知道是该悄悄离开,还是鼓起更多的勇气去打个招呼。

正在徘徊两难之间,男生动弹不得的视线中,那女生像是察觉了什么一般,忽然抬起头,像自己的方向望了过来。尽管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近,他还是分明地感觉到了那葡萄一样的瞳孔中投过来的目光。
男生紧张的汗毛倒立,连忙转过身打算逃走。
“喂。”
他听到了从女生方向传来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在叫他,男生的身体自动地转回来,只见那遮雨棚上的女生正用探询的表情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要问。
“有……”栖川才发现嗓子干燥的差点发不出声,“有什么事?”
“这里面。”女生向后指指七层高的社团大楼,“已经完全没人了吗?”
“欸?”男生本能地想起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吧。”
条件反射地回答对方问题,男生还在脑子里琢磨着对方一定要坐在那种地方读书的原因,却只见女生啪地一下子合上书本——这时男生才注意到书的封皮居然是皮制的——扣上固定搭扣,身子向前探,把书向自己的方向瞄准着。
“帮我接着!”
话尚未了,厚厚的书便划了一道平抛线像炸弹一样飞下来,男生慌张地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书嗵的一声砸到自己怀里的资料上,他被冲力带的向前一个趔趄,耳边却听到了衣服自上而下,被风挂动的声音。
那奇怪的女生,已经站定在了自己的面前。
——从至少有三米高的遮雨棚上,直接跳下来的?
个子并不高的女生,面对弯着腰的男生也只是刚好能平视而已。不敢直视对方的栖川视线下移,却注意到她草绿色的领结——二年级,自己应该称呼对方学姐。
“我今天的工作,完成了。”
学姐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栖川说话,却没有从男生手中要回书的意思。坐在遮雨棚上看书算是哪门子“工作”?男生想问却又自忖没那个胆子,只好心虚地站直身体,听学姐继续说下去。
“喂,你,今天的晚饭,可以请我一顿吗?”
男生下意识点头答应,却直到第三下才忽然意识到对方说话的内容。
“……咦?”

晚饭时间早已过了,综合食堂只有小炒窗口还开着,栖川看着这位学姐坐在自己对面,优雅地咬着盘子里的蛋包饭。深蓝的暮色正在巨大的落地窗外,缓缓降下。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栖川还记得方才的场景,惊讶于学姐突如其来的要求之后。
“为……为什么?”
“为什么?嗯……如果用平等的说法的话,大概算是‘感谢’或者‘回报’吧。但我比较喜欢这么称呼这种事情哦——”
“——‘供奉’。”

供奉?
现在想来,那真是相当程度的自说自话的发言。理直气壮的说着“感谢”什么的,可是自己压根就还不认识这个女生,不是么?
不过,虽然心里有着诸如此类的怨言,却还是乖乖地被对方拉到了这里,也毫不犹豫就给对方的餐单付了帐……给阿宽知道的话,又要讥笑自己这个没主见的性子了吧。
男生越想越烦乱。
尤其当他一抬头,看到对面的女生一口口嚼的气定神闲——仿佛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令自己混乱不堪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天经地义的一般——的时候,他终于无法继续强作镇定下去。
“喂,我说。”
男生轻拍桌子,试着在动作和用词上显示出自己的气势来。
听到这三个字的女生刚好咽下最后一块食物,拈起餐巾擦着嘴角抬起头来,“什么?”
——为什么我非得请你吃饭不可啊?
——什么感谢回报供奉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男生本来应该问的是这样的话才对。可是当他把身体前倾,却正撞上对面的学姐迎来的视线,心里一慌,很硬气的话又一下子被卷了回去。
“厄……你刚才看的书,叫什么名字?”
变成了这样蠢蛋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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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这么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不干不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明明无论从长相还是身高上都一点也不像是应该拥有这种性格的人的,自己也时时提醒自己哪怕只是表面上也好,也要表现的更加利落一点。
——却每次都在关键的时候露怯,受人摆布成为别人掌心里的“玩物”。这一次也不例外。
周末学生会无日程,男生难得参加社团活动,被同宿舍的阿宽拉着打网球。思维仍然会不自觉地往前天的事情上飘的男生注意力难以集中,终于在第七次拍柄触球之后败下一盘。
灰溜溜被阿宽赶下球场,栖川靠着露天网球场的铁丝网坐着,用毛巾包着头吸汗。这样一来反而能更专心地想那个奇怪学姐的事情了。

自己到底在意什么地方呢?被莫名其妙敲诈一顿饭的事情,对自己而言算是屡见不鲜,也早已习以为常。自己搞不懂的,果然还是那几句话——之所以会让自己这么在意,是因为她在说出“供奉”两个字的时候。认真的根本就不像是在开玩笑。
要么是患了严重的妄想症或者是演技超群的恶作剧爱好者,要么……
“供奉”的宾语,有可能是“祖先”或者“神明”之类的表示高高在上的字眼。祖先?尽管是自己的学姐,看年纪也不会比自己大过两岁吧。
那么……总不会是神明?
祠堂里的神明倒是整天坐着没错,可是也不会坐在遮雨棚那么古怪的地方吧。
这样的心理活动被阿宽他们知道的话一定会被骂神经病,因此男生也就只好藏在心里。
“说穿了就是因为对方是个美人你才会胡思乱想的吧。”阿宽会这么说,肯定。

不远处忽然传来零星的惊叫声和跑动声。
由于被从头顶搭下来的白毛巾挡住了两侧的视线,他只有抬起头转动脑袋观察情况,却感觉有冰凉的雨滴落到了自己的鼻尖上。
明明方才还是超级晴朗的好天气,一转眼却下起了雨?
看着网球场上的同学们纷纷逃开,男生抬眼向天上望望,映入眼中的依然是连个白点都没有的蓝色——莫名其妙的男生把视线与地平面的夹角继续扩大,总算发现了古怪。
那团此刻正滴着水的黑云,竟是不偏不倚正好罩在了运动场一带,包括网球、足球、篮球、田径等场地,似乎全部被殃及。紧邻着的生活区便平安无事。
栖川顾不得多想,本能地抄起身边的球拍和运动外套也往外跑,视野内已经看不到别的人影了,他跃出球场的门,低头赶路,却隐约感觉视野内有一抹红色一掠而过。男生一个激灵,本能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他果然没有看错。
在网球场的东侧是被栅栏包围着的健身器械区域,靠近入口边缘的单杠上坐着的,就是方才那红色的主人,前天受了自己一顿供奉的学姐。
但是……等一下?栖川揉揉眼睛,那单杠的高度就算是自己也要多伸一下手才够得到,那女生居然就那么轻松地坐在上面,而且是在完全不扶的情况下?
女生低着头,完全没有注意栖川的走近,视线如上一次的见面一样,专心地集中在了手中的书本上。越来越大的雨滴落在她头顶,顺着长发不断向下流淌她也全然不在意,奇怪的是,书页却似乎一点也没有被打湿的样子。栖川仔细看了看,仍然是前天的那一本,自己曾经问过名字,可是对方的回答却是:“没有名字。”
真是个无论任何方面都是谜的家伙……

“喂!”栖川抬头大声喊,“又见面了?”
他决定不去管什么神秘现象,先进行普通的交流。
高高在上的女生听到喊声,抬眼望了一下栖川,却并没有说话。
“在下雨哦!”男生继续喊。
“那是当然的!”
说着莫名其妙的回答,男生注意到女生居然带着哭腔,仔细看,眼眶也是红红的。
“因为刚才,正看到十分悲伤的情节嘛。”
男生无视掉另一句让他听不懂的发言,向她伸出手,“总之先下来,找个地方避雨!”
于是堪堪接住女生又一次像投弹一样丢下来的书,栖川拉起轻松在面前着陆的女生便向外跑。对方的脚力比想象中要好得多,轻松便跟上了自己鸵鸟一般的大步狂奔——尽管仍然处在抽抽搭搭的状态之下。然而直到停在运动区外围,栖川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根据自己之前的观察,这里应该是黑云的边缘才对,可就在他们跑路的时候,黑云似乎也跟着移动了,如今的他们和刚才一样,依然站在黑云的正中心处!
也就是说,如果以黑云作为参照物的话,他们根本就没动!
男生一个激灵,脑海里响起女生方才的话,转身望向落汤鸡一样的学姐,声音颤抖,“难,难道是你……”

“是哦。”学姐说着,拢拢湿淋淋的长发,眼眶依旧泛红。
“这场只会下在我周围的雨,是我的‘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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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和女生站在附近的屋檐下,周围的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女生把书紧紧地夹在腋下,神色黯然,看起来还是没从方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那是当然的,看看这雨就知道。
栖川看着学姐那散发着强烈的“来安慰我”暗示的背影,思考着要怎么安慰一个被小说中的情节惹哭到漫天下雨的女生。踌躇了半天,好容易出口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学姐你究竟……是什么人?”
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问出口的呢。

学姐抬起紫色的眼睛,默默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慢慢地开口,一字一顿。
“你听说过,只要留在家里,就能让那个家族变得繁盛的存在吗?”
男生的脑袋像挨了一记冰锤一样,嗡嗡作响的同时却又无比清醒。
“你是说……”
他闲暇无事的时候确实会泡在图书馆看《百物语》之类的神怪书籍,因此听到学姐的那句话,大脑自动跳转出答案。
“座敷童子?!”
会让所驻足的地方变得兴旺起来的妖怪,还会提醒人们趋吉避凶。
普通人无法注意到它的存在,他虽然会偶尔搞点恶作剧,但仍然是善良的妖怪。

“嗯。”学姐轻轻点头。“只是,又不是完全一样。”
的确,男生也不记得有过座敷童子一难过就会让天上下大雨的记载。
“我只有在读着这本书的时候——”女生不自觉将书的边缘握紧,“才能能使用类似座敷童子那样的能力。当我在某个场所读书的时候,那里就会受到这种能力的守护。这并不是妖怪的灵力之类的东西,非要确切地说的话,这或许算是——‘神德’。”
神德?!男生的大脑一瞬间高速运转,女生在之前偶尔吐露的字眼在脑内拼合成半完整的画面。“供奉”、“作祟”、“神德”……原来是这样,难道这个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的学姐果然是……
“那。”女生忽然打断了栖川的思绪,“不需要让雨停下吗?”
“唔……”哗啦啦的落雨声回到了男生的耳朵里面,“再不停的话确实会比较大条了吧。要怎么做?”
“被这本书影响着的我的情绪,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都会以某种形式具现到我所在的场所之中。”女生的说话仍然带着浓重的鼻音,“正面的情绪下,那种具现当然也就是神德的一部分,若是像如今这种状况,便是‘作祟’的范畴了……可是我自己,也无法扭转被书本所影响的情绪,所以……”
说不上是因为给别人带来麻烦造成的委屈,还是仍然被书中情节影响,学姐眼眶中又要渗出泪来。
“学,学姐的意思是?”
就像等着男生这么问一样,学姐毫不犹豫地吐出下面两个字。
“——供奉。”
就是说又要吃蛋包饭么……男生顿感无力地摸摸自己的口袋。

依旧是前天的座位,进食中的女生脸上的阴霾渐渐消去,外面的雨也真的正在变小。
靠蛋包饭来止雨,栖川打赌自己再没听过比这更离谱的事情了。
看着学姐神色恢复正常,那本神奇的书也被用搭扣封印了起来。他终于可以放心问出方才被打断的问题。
“学姐你……真的,是‘神明’么?”
对面的女生愣了下,然后嘴角上弯,语气促狭起来。
“不然呢?你觉得我是应该被绑到十字架上烧成碳的女巫?”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栖川还是觉得有些狼狈。学姐看着男生的样子,笑得颇为得意。
“那,好好的听着。”
“这座国津学园,可是个被众神眷恋着的所在哦。”
“而我,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学姐的秘密,总算在栖川面前,揭晓开来。
尽管是如此违背常识,难以置信,但经历过这些事情的男生也只有接受如此的解释。更何况,他对“森罗万象俱有神明”本来不是持完全否定的态度——请活生生的神明吃过两顿蛋包饭,这可不是谁都能遇见的奇事。
他了解到学姐大人作为神明的职责,就是用自己的神德守护这间学校的繁盛与平安(虽然因为能力的关系也会造成麻烦),当然,每次“神德”散布的范围终究有限,影响不到的地方,便有其他的神明用另外的方式来照管。
当她正面地使用了神德的时候,便需要吸收“信仰”来使神德得以延续,而一旦她产生了负面情绪造成作祟现象,则需要能令自己高兴的“祭品”来抵消。无论是“信仰”还是“祭品”,其实说白了都是“供奉”(也就是蛋包饭)而已吧。
比起人类,神明的行为方式反而要简单的多啊。男生在心里暗暗想着。
“那么,学姐平时会选择散布神德的地方,都是什么样的场所呢?”
“哎呀,这么问我……”学姐看着栖川眯起眼睛,目光让他心慌,“莫非是下次还想见到我的意思?”
男生的脸腾地红起,连连摇手,“没有那个意思……就是单纯的好奇!
“神明的出没,怎么能随便给凡人知道?”学姐叉着腰摆起架子来,脸上的笑意去没来得及退去,“不过,看在你两次供奉的份儿上,就告诉你一个线索好了。”
女生略起身,向男生面前凑了凑,小声地,“我下一次外出工作的时间——是下个周末。”

临告别的时候,男生和女生交换了彼此的名字。
学姐的名字叫:绘纱。
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名字。想象中神明的名字怎么也要带个山啦寺啦宫啦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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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周的时间,男生把少得可怜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图书馆里。他不习惯坐着,就斜靠着书架单手拿书阅读,凹造型到腰酸腿痛。疲劳之余,脑海里通灵般生出问题来:
神明的话,一般不会随便在普通人的面前现身的吧?
或者说,除非神明自己想给你看,否则普通人根本无法主动看到神明不是么?

产生了这种疑惑的栖川开始了调查,课间的时候以学生会事务为借口去了几次高二班级分布的区域游荡,找了认识的前辈打探,但得到的答案却都是“不认识”、“没听说过”——当然自己的人脉相比高二那浩浩荡荡的五十多个班级实在小的可怜,绘纱学姐神出鬼没的行为模式,不容易被注意到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总而言之,这一点并不足以将栖川的猜想证真或证伪。
关于“绘纱学姐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猜想。
接下来的调查倒是有了出乎意料的进展,进展来自男生无意中问道的一个同样在学生会里的前辈。
“你说萧绘纱?”眼睛长长的看起来有点邪气的学长拧拧眉头,神色变得有点微妙,“确实认识这个人,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吧。不过我记得你是学生会的新人吧?要调查学生资料的话,干嘛不去查花名册?”
于是栖川又一次觉察到自己是个蠢蛋。就算是新人,只要得到学生会书记的批准,也可以随意查阅电子版的国津学园学生名册的。他当下便跑去递了申请,理由是随便编造的,意料之外的很快得到了批准。
于是便在名册的搜索栏里输入了学姐的名字,按下了搜索键。
有一瞬间栖川的紧张度差点数据溢出,而当搜索完成,他看到“萧绘纱”这个名字和学姐的大头照出现在页面上的时候,又完全放心下来。
16年前出生,两年前入高中部,高二(35)班学生。出勤记录仅有少量旷课。
也就是说,不是什么几百年前往生的古代人,也不是挂了名的影子学生。
学姐,是真的存在的。
栖川暗暗松了口气。“周末就可以再次见到学姐”这件事情的期待感,便随着前一件心事的退散,被慢慢放大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学姐最后留下的那个谜语的答案。
这个周末,学姐会在哪里出现?这对栖川来说其实算不上问题——毕竟学生会有得天独厚的信息优势。
这个周六的晚七点,在学校西侧的第四礼堂,有一场校管弦乐团和合唱团的联合演出。这也是这个周末唯一的大型集体活动。
那个真实身份是神明的学姐,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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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演出开始前二个小时,挂着工作证的男生从侧门溜进礼堂后台。按照学姐的习性,观众席之类的地方大可不列入寻找范围。他需要充分发挥自己的那点想象力和观察力。探索尽可能古怪的地方。
他在后台转了一圈,找遍了每个看起来可能藏人的角落,然后意识到哪些地方都没法让学姐保持优雅的姿势看书,便索性走出侧门,仰头绕了礼堂一大圈,也没在遮雨棚之类的地方发现可疑的身影。
难道自己想错了?
回到后台,从舞台上传来彩排的喧嚣,乐器和人声杂烩交织的纷乱混响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噪音之一了吧。栖川被前辈捉住,要他把遗忘在后台的一份总谱送到前面去。他于是意识游离地绕过一个个来回忙碌的人,走到深红色的幕布后面,舞台上的炽热灯光扑面而来,忽然间他又一次仿佛通灵,往灯光射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顿时吃惊的差点把谱子扔到地上。
舞台的上方,数米开外高度的天花板下面,两排射灯之间,纵横交错着一条条黑色的钢铁支架,从栖川的方向看过去,对面的射灯从左向右数第三个和第四个之间伸出来的一条支架——学姐就坐在那上面!!
拼命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男生明白自己的常识领域又一次被刷新了,学姐不知怎地也从上面看到了他,快活地向他招手。
看来今天学姐的读书心情不错,否则要是在舞台上打雷下雨可怎么办好。
栖川跌跌撞撞将总谱交给舞台上的燕尾服指挥,然后开始寻找去到学姐身边的方法。他发现左侧幕布后面有一条隐蔽的陡峭楼梯,就爬了上去,一阵黑暗过后,男生站在了横穿舞台上空的一条狭窄的通道上。他记起来这条通道的存在,初中的时候在话剧社做剧务的时候,曾经在公演的场合站在这里向舞台上抛洒过花瓣。明晃晃的射灯尽管此刻如此靠近,自己的周围却仍然被黑暗占据,从脚下传来的喧嚣像烟雾一样托着自己的身体,从上向下看去,奇妙的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俯瞰一般。他小心地向前走去,扶着低矮的护栏双腿颤抖,担心下一步就一脚踩空。学姐的光芒在向自己靠近,她坐的支架,距离这条通道仅有半米。
“绘纱学姐。”男生不知为什么放轻了声音,像是怕吵醒什么,“我来了。”
这么低的声音在这种喧闹的场景下,对方应该是听不见的吧。可是学姐竟真的放下书本,斜过身子回过头来,对着他眨眨眼睛。
“我听得到。”学姐只是动动嘴唇,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进栖川的脑海,她现在的坐姿换了普通人早已失去平衡,当然对神明来说这大概和坐在床上没有两样吧。
“今天不会作祟吧?”栖川停住脚步,凝视着学姐在光明与黑暗夹缝中的剪影轮廓,她已重新正坐,又投入进书的世界中去。
“我相信不会。”虽然背对着自己,学姐的声音仍然仿佛在耳边低语,“这场演出,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重要吧。我得保持最幸福的心情才行。”
于是栖川心知想要问的事情,大概是没法现在问出口去打扰专心的学姐了。或许在这里安静地欣赏完演出再说也不错。
毕竟,此刻自己是和神明学姐在一起,以神明的视角俯视这个礼堂。
一切都大不相同。

最后的彩排已经开始,乐手和歌者们都换好了正式的装束站在舞台上,原本杂乱的声响也重新组合成美妙的乐音。立在黑暗中的栖川如置梦境,一直这样沉浸下去的话,会不会一不小心一脚向前踩下去摔成次日校报头条呢……这样在飘渺的幻觉中妄想着,却忽然看到学姐回过头来,长发在白炽光线中扬起,不安的眼神将那样的字眼带到自己的意识中来——
“有危险!”
栖川的眼前一下子被温暖的白光填满,身体轻飘飘地,竟已落脚在了下方的舞台上。自己站在合唱团使用的木制阶梯台后面,歌声和乐声一下子变大了,他过了好一阵才让眼睛适应这里的明亮,却紧接着就看到了学姐口中“危险”的地方。
台子的背后,支撑着它的高度的木柱,竟已断裂了整整三处!
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台子很有可能会在演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从中间开始坍塌。
栖川惊慌地向上望去,他感觉到学姐的目光,他点点头,快速跑向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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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断了彩排,修好架子之后已经到了要正式开演的时间。栖川再没找到空闲去陪高空的学姐。好不容易到了演出结束,做好善后工作,夜已经很深了。
筋疲力尽的栖川总算有时间站在舞台上向上望。绘纱学姐的身影,却已经不在了。
他向负责的老师报告完工作,就什么也不顾地向外跑去。

学姐在哪里?
她去守护下一个地方了吗?还是和不工作的时候一样,在某个地方,不被人注意地存在着?
他在黑夜的校园里无目的的奔跑着,今天的话,如果没有问出口的话,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毫无理由地这么想。
其实只是不甘心,以及有一点难以说清的冲动。
他站在一个高处停下来,向四处望着,秋夜的风有一种隐匿极深的冰冷,校园里间隔一段黑暗会有一小块被灯光照亮的区域,然后渐暗,又渐亮。在这多得数不清的明暗区域中,他再一次通了灵,发现有一块不对。
那个亮起的区域,颜色和亮度都和其它的区域大不相同,更重要的是,他不记得那里曾经有光源。
他毫不犹豫地向那里狂奔去。

那是位于西北侧,茶文化社所在的小树林边缘的一座小山。在这所庞大的就算呆了五六年也未必走过全部地点的校园里,栖川竟然对它有印象——初中的时候,一次去茶社找同学路过这山,他注意到山脚下一座半截入土歪歪扭扭的破旧石碑。
上面刻着三个古文字,他学过,“八之岳”。
他在安插着石碑的地点开始向山上爬去,山顶的那团鹅黄色的奇妙光芒如祥云一般,说不清是因为运动还是别的原因,男生身体里的悸动越来越强烈。
他坚信自己绝对不会找错方向。事实证明他对了。
被那光芒包裹着的,正是绘纱学姐。
她在那里伫立着,如守望着什么的蜡像。

“学……”
栖川的话被学姐竖起一个指头打断,然后学姐的声音飘入脑海。“酉时三刻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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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到来的时候,鹅黄色的光芒忽地向学姐面前的空地处集聚,出人意料地钻入平整的泥土。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竟从土里冒了头,缓缓升起。
栖川惊讶地张大嘴巴,如果不是因为学姐在这里,他肯定以为遇到灵异事件。那是一个个风格古朴的泥偶,它们形态各异,神色不同,从地底钻出后稳稳立在原地。学姐一步步走上前去,站定在第三排右数第四个泥偶的面前。
“学姐……这是……”
学姐蹲下身来,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泥偶的头上,然后低声而认真地在说着什么,这一次,她没有让他听到。两分钟之后,泥偶的身上忽地发出光芒,再次缓缓沉入地底。
绘纱学姐轻松地拍拍裙子站起身来,走回栖川的面前。
“这里,是神明们的祠堂聚集地之一哦。”神明学姐说道。
“每天晚上都要等到它们出来之后,来这里‘报告工作’它们才会乖乖回去继续睡觉。这是每天都不能忘记的事情。”学姐环顾了一下四周,“过一会儿,其余的同伴们,也会陆续过来的。”
“……那,有个问题,我可以问吗?”
再不问就又会错过了。
“问吧。”
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内容。
“学姐,文献上的那些关于神明的记载,都是真的吗?比如有死后变成神明的,也有活着的时候就成为神明的可能。”
“学姐你……是‘现人神’吧?”
这就是男生在图书馆翻了一个星期的书,加上接下来的调查得出的结论。
之前都一直想着一定要问出来,直到问出口却才发觉这种摸人根底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失礼。大感后悔的男生正不知道该不该立刻道歉,却看到学姐露出暧昧的笑容对他点头。
“不仅是我,所有的同伴们都是一样哦。”
人类变成神明的必要条件之一,是在心里需要有某种强烈的“执念”。人类死后的灵体很容易便会因为死亡而产生足够的执念。但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要产生强烈到足够被选为神明,一定会有某种特殊的回忆吧。
“学姐,在来到这里之外,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曾有过‘希望使他人变得快乐’这样的愿望吗?”
突然的反问,让男生反而一时间张口结舌。
“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我的心中就存有那种仿佛天生的愿望。”学姐的眼睛闪亮起来,“无比强烈。”

是因为家人的不幸。
卧病在床的老人,事业不顺的父母,冷漠的亲戚,贫寒的家境。这样的家庭,丝毫没有可以快乐起来的理由。从小,她就本能地感觉着这种无孔不入的压抑。
她知道年幼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么,她觉得自己至少可以试着让大家变得快乐。
那并不是如说说一般容易的事情。家人们无比宠溺这个小姑娘,但生来内向的她,撒娇耍宝所换来的也顶多只是表面上的笑容而已。自己还有什么没有做到呢?她努力滴尝试着各种方法,一直坚持着心中的愿望从未放弃,却到十岁的时候才意识到最关键的一点。
——最重要的不是刻意让别人快乐,而是自己。
当她明白这样的道理的时候,自己已经只要带着快乐的情绪跟家人普通的聊天,甚至只是对坐,就足以让他们的眉头彻底的舒展。甚至因为这样的快乐,让这个家的家境也慢慢的变得好了。自身的情绪可以扩散到周围,这是每个人都能多少做到的事情,而对她来说,这种能力却奇迹般地随着年龄的增长,影响范围越来越大。甚至一场演出只要她以快乐的情绪在场地附近停留,场面就会变得热烈,一个派对她即使根本不参与,只是快乐地路过,也会掀起新的高潮。当然,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附近刮风下雨也成了经常发生的事情。就这样直到14岁那一年的生日派对结束之后,午夜她自己的房间里,那个闪光的土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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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就是神明的委任状,也是现人神身份的证明。”学姐对男生摇摇手中的巨大书本,“这里面写着的,可都是在这个国津学园里,发生过的真实故事哦。”
正因为阅读着这里的故事,才能以更强大的神德来守护这里。
这么说来,这本书算是增幅器性质的东西么。男生为自己的想法笑起来。学姐不满地用书的一角戳他胸口,“有什么可笑的!”
“不,我不是笑学姐……”男生连忙摇手,“我觉得这是很伟大的事情。”
“是么……”学姐促狭地看着眼前这个逗一下就会脸红的可爱学弟,“栖川你也很伟大哟。”
“咦?怎,怎么讲?”
“我之前,也不是没有受过其它人的供奉,男生和女生都有——但是像你一样,一次两次三次地捉到我的行踪,甚至能在这里见到我,听我讲完上面这些的,可是从来没有过呢。因此,我在想……”
“……”
“要不要从现在开始,专门负责对我的供奉?”
“啊啊?”那不就是等于要一直供她吃白饭么?
“有好处的哦,虽然并不是什么高级的神明,封你做神主还是可以的。这样一来你就能随时感知我的位置,不用再到处跑着找我了呢。”
“这算哪门子好处……等等一下?”
等等,这番话,仔细想想怎么像是……
告白?!

男生怯生生低头正对上学姐无比认真的紫色眼眸,理所当然地——僵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
“唉。”他听到绘纱学姐含着笑意的叹息,“有个这么不干不脆的神主,今后会很头疼的吧……”
“别,别随便认为我已经答应了呀!”
“如果我现在就开始作祟的话,你要怎么办?”
“这是恐吓吧!”
“那,忽然想起来,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学姐收回笑容,再次变得认真。
“你方才……究竟是怎么找到我在这里的呢?”

嗯?男生觉得这多半是靠着自己的直觉,不过仔细想想,似乎还有更好的答案。是这样的。
“第一次见到学姐的时候,正在变暗的天色,就有一瞬间变得明亮。”
“那种光芒……和此刻萦绕在这里的色彩,别无二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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